野生动物非法贸易何时休

    本版撰文  本报记者  陶海青

    编者按：世界上有三大非法贸易，第一是毒品走私，第二是军火走私，第三就是贩卖野生动物。有时，野生动物走私的全球贸易额达到100亿美元至200亿美元。高额利润成为不法分子铤而走险的主要原因。

    在恐龙灭绝后的今天，野生动物非法贸易使1/3的野生动物濒临灭绝，地球正在遭遇第六次大规模物种灭绝危机。在世界都在关注金融危机及全球气候变暖的同时，请不要忽视：野生动物非法交易已成为人类最大的生态灾难。

    以下是两组触目惊心的数字：

    地球上最初有25亿个物种，如今只剩下2亿个；兽类每两年消失一个物种，鸟类每一年消失一个物种；据科学家统计，下个世纪，地球上的植物将每两小时灭绝一个物种……

    美国国务院公布的数据显示，野生动物走私已堪称世界第三大非法贸易，仅次于毒品和军火，每年交易额高达100亿美元至200亿美元。据有关报道，全世界每年非法买卖灵长目动物5万只，非洲象牙14万根，爬行动物皮1000万张，哺乳动物1500万头，热带鱼3.5亿尾，犀牛角10万吨以上，利润可达每年100亿美元，其中，走私濒临灭绝动物的年交易额至少达到20亿美元至30亿美元。高额利润是不法分子铤而走险的主要原因。

    这些数字表明，野生动物走私贸易已经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通过将全球不同肤色、不同文化的人连接起来，野生动物贸易已经像普通产品买卖一样简单。

    在世界把目光聚焦在金融危机及全球气候变暖的同时，请不要遗忘：人类生存依赖健康完整的生态系统，野生动物如果全部灭绝，就意味着人类也走到了尽头。由于商业化的野生动物非法贸易而加剧的物种大量灭绝，是人类必须正视的另一个严峻危机。

    藏羚羊的眼泪

    藏羚羊被称为中国“可可西里的骄傲”，是中国的特有物种，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被列入《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中严禁贸易的濒危动物。

    但以藏羚羊的生命为代价的沙图什披肩的非法贸易在全球范围内仍然猖獗。一条沙图什披肩在欧洲市场上可卖到1.6万美元至4万美元，而这意味着要牺牲3只到5只藏羚羊的生命。

    国内外已经有许多人在为藏羚羊奔走呼号，甚至有人为保护藏羚羊而牺牲。

    梁从诫就是其中一员。梁从诫是中国环保事业的先行者，他是梁启超之孙、梁思成与林徽因之子，在1994年创办了中国第一个民间环保组织——自然之友，生前一直在为环境保护奔走疾呼。

    7月1日，纪录片《梁从诫》首映会在清华大学举行。画面中，梁从诫悲伤地看着被偷猎者杀死的满地藏羚羊的残骸，思索着该为藏羚羊做些什么。

    这令记者想起了曾读过的一篇文章《藏羚羊的跪拜》，文章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西藏的故事：一个老猎人发现了一只又肥又壮的藏羚羊，于是举枪瞄准，奇怪的是，那只藏羚羊并没有逃走，而是用乞求的眼神望着他，然后冲着他前行两步，跪了下来，同时流出两行长泪。老猎人还是按下了扳机，那只藏羚羊倒地时仍是跪卧的姿势，两行泪迹依然清晰可见。事后，老人才知道，这是一只怀孕的藏羚羊。这超出动物本性的神圣跪拜，是祈求老猎人放她一条生路，给她未出生的孩子一次生的机会。

    许多藏羚羊的守护者都曾被这篇文章震撼，他们希望藏羚羊的跪拜，能跪出偷猎者的良知，使其停止杀戮行为。

    “但事实并非如此。”据参加首映会的一位长者回忆说，“1998年夏天，有89头母藏羚羊被偷猎者杀死。当时，青海省治多县县委副书记索南达杰为保护藏羚羊，死在盗猎者的枪下。梁从诫闻讯后，很是悲伤。了解到英国是藏羚羊羊绒制品的主要经销国，梁从诫趁当时的英国首相布莱尔访华的时机，致信布莱尔，希望他帮助打击国际藏羚羊及其制品的非法贸易，保护藏羚羊。布莱尔很快回信，表示愿意与中国联合采取行动，希望有可能终止这项国际非法黑市贸易。”

    这位长者告诉本报记者：“梁从诫在从事中国环境保护事业时，忧患意识贯穿始终。在晚年，他很悲观很无奈，他虽然是全国政协委员，但做过的环保事情失败的居多，即使胜利也是表面的。梁从诫说过，在中国做环保，不是田园诗，有时候是生死搏斗，是有危险的。真实的环境保护总是纠缠着各种利益，是错综复杂的经济问题。别人谈经济发展，而梁从诫谈发展的后果和损失。”

    被誉为环保教父的台达环境与教育基金会董事长郑崇华对此颇有同感。他对记者表示：“我曾与梁先生面谈过，发现彼此在环保的理念与作为上有许多共通点，我们都致力于探求人与自然和谐共存之道。”

    郑崇华认为，保护人类的生存环境和自然生态，不是可做可不做之事，而是每一个人和每一个企业都必须面对的使命。我早年做环保时，也曾被嘲笑、奚落，遭受一些挫折打击，而梁先生经历的更多，承受的也更多，但他始终不气馁、继续做。保护藏羚羊只是梁先生为中国环保事业所做贡献之一。

    在梁从诫的倡导下，1999年，中国政府组织青海、西藏、新疆的森林公安部门在三地交界的可可西里地区联合开展了“可可西里1号”行动，严厉打击盗猎分子。此次行动共打掉盗猎团伙17个，缴获藏羚羊皮1658张。

    非洲象的悲哀

    近几年来，国际市场上象牙价格一路攀升，刚果盆地大象盗猎呈现上升趋势。

    最近，盗猎者乘坐直升机向刚果大象射击，22头大象被杀。之后，这些盗猎者取走了大象的长牙。据悉，盗猎者从一头大象身上获得两支象牙，就能从当地商人那里换取800美元。这些象牙常经南苏丹或乌干达走私到亚洲。

    在盗猎最为严重的喀麦隆，大象数量曾经位居非洲第一，但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这里的大象数量锐减到5000头，非洲大象面临灭绝风险。

    来自世界自然基金会的数据显示：2011年是象牙贸易最猖獗的一年，交易量比2010年整整翻了一番，在当年查获的13宗案件中，收缴的象牙达到23.7万吨，远远超过2010年的9万吨。每年约有2万头至2.5万头大象在非洲被猎杀，200吨至400吨象牙被贩卖——这背后是数以百万计的利润。

    据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公布的《2011年中国象牙市场监测报告》显示，中国国内一半以上的合法象牙加工销售企业牵涉非法贸易，非法象牙销售问题也屡禁不止。

    王富利曾在北京程田古玩市场从事象牙生意。他告诉记者：“其实，象牙交易合法与非法的界限很模糊。国内一些合法企业如果不买国家库存则意味着还有别的来源。合法企业从事非法象牙生意，这已是业内公开的秘密。”

    至于象牙来源，王富利直言：“绝大部分来自非洲，还有少量来自越南、缅甸，通常在广东、福建和浙江等沿海城市加工后，辗转进入北京。”

    王富利感慨地说：“象牙及其制品如同金矿，一件售价1.5万元的牙雕龙舟，去年就飙升到了4万元。”

    北京市中盾律师事务所郑义告诉记者：“前些年，象牙走私比较嚣张，近年来，国家加大了打击力度，这方面的跨国走私案已经很少了。事实上，所有的亚洲象都不允许交易，非洲象只有少量国家才可以出口。涉及象牙非法贸易的国家很多，治理象牙非法贸易问题需要所有进口国、加工国、出口国、中转国和消费国联手合作。”

    例如，加蓬是中部非洲地区第一个公开销毁象牙的国家。加蓬总统阿里·邦戈曾亲自点燃象牙堆。他表示，加蓬对野生动物犯罪实施“零容忍”政策，并将进一步落实相关法律制度，打破非法象牙贸易链。许多政府官员与非法象牙走私有牵连，必须制止这一切。

    穿山甲的足迹

    “和毒品买卖一样，走私穿山甲是一本万利的生财之道，其贩卖利润甚至已超过毒品。”类似的话，记者在广东采访时听到过很多次。

    7月6日，一位广州私企老板在电话中告诉记者：“在广州的一家酒楼里，曾在菜单上看见过有穿山甲，每公斤4000元。”

    穿山甲虽然在亚洲受到法律保护，《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也禁止从事穿山甲的任何国际贸易活动，但在巨大的市场需求和经济利益的诱惑下，这些法律条款并没有发挥震慑力。

    目前，穿山甲主要分布在东南亚、非洲及中国。由于中国的穿山甲数量急剧下降，一些不法商人开始从东南亚大量走私穿山甲。这种大规模的走私给东南亚穿山甲带来了灭顶之灾，其在很多地区已经基本灭绝，在柬埔寨、越南和老挝的森林中，穿山甲已经所剩无几。

    据记者了解，在中国的东南沿海和东南亚接壤的边境地带存在穿山甲的走私通道。中国警方每年都会破获大量的穿山甲走私案。近年来，由于陆路管理严格，水路便成为走私穿山甲的主要通道。

    郑义认为，野生动物非法贸易案件之所以难以禁绝，是因为有需求，存在买卖市场。《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规定，珍贵、濒危的野生动物受国家法律保护，滥食野生动物也是违法行为。根据《刑法》的相关规定，“非法猎捕、杀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情节严重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如果说活熊取胆触及了人类的道德底线，那么，残杀藏羚羊、非法买卖象牙、偷猎穿山甲则触犯了法律的红线，而这只是杀戮野生动物的冰山一角。商业化的非法贸易正在将原本就已家园破碎、岌岌可危的野生动物推向穷途末路。为此，前任世界银行行长罗伯特·佐利克曾呼吁：生物多样性是可持续生态系统的血液，对人类生存至关重要。人类必须直面有组织的猎杀野生动物犯罪，这是一个严重的安全危机和生态危机。

    采访后记

    之所以关注环保，缘于曾经在纽约动物园看到一个“濒临灭绝物种公墓”。每年10月的最后一个黄昏，不管阴晴雨雪，都有不同肤色的人来到墓地，默默地为当年灭绝的动物立墓碑。苍茫暮色里，墓碑肃立，发人忧思。

    当时就想，立碑是为了警示人们停止猎杀野生动物，但是不是有点为时已晚。在野生动物灭绝前，人类除了贪婪和追逐高额利润外，还做错了什么？

    比如，在1973年，《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简称CITES）颁布实施。列入CITES附录Ⅰ的物种，无论进口或出口均需申办许可证，且不得用于商业目的；而列入CITES附录Ⅱ的物种，可以用于商业目的，但其出口需申办许可证。每当一种野生动物获得出口许可证后，该动物不但得不到保护，其交易额当年就会剧增。另外，CITES条款还存在漏洞：人工圈养的动物可以被交易。许多动物制品走私者设立“繁殖中心”，并以此为掩护，偷猎珍稀动物。

    再比如，1989年，CITES颁布“禁牙令”。1999年，日本购得50吨库存象牙，全面“禁牙”被打破。在2008年，中国第一次获得合法象牙进口配额，62吨合法象牙入境。CITES规定，库存象牙买卖双方在完成一次交易后10年内，不得再次提出申请。这意味着，直至2017年，这62吨象牙是中国市场的唯一合法进口来源。但uu有悖常理的是，这批合法象牙不仅未能使国内非法象牙买卖趋缓，反而刺激了新的消费。当时，这批象牙的拍卖均价为每公斤1083元，目前放料的价格已经涨到2万元/公斤，导致合法象牙在市场的掩护下，违法售卖泛滥。

    在猎杀野生动物面前，法律更显苍白和无力。1988年，中国将走私珍贵动物、珍贵动物制品罪纳入死刑。但2011年《刑法》修正案取消了这一条款。在其他国家，也没有因为濒危物种而设置的死刑，对偷猎者的处罚力度趋于减轻。再比如，国际社会对抓获的沙图什披肩贩卖者惩罚力度甚微，罚款数额甚至低于一条沙图什披肩价格，这根本无法从源头上遏止非法贸易。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光早已不再，人类对野生动物的保护远远不够，野生动物的生命同样应受到尊重。